品茶总是跟闲适联系在一起的。我喜欢喝茶,喝茶与其说是一种文化,不如说是一种生活方式。

夏日炎炎,在晒得发烫的大路边浓密的树荫下一座大碗茶摊,那是风的故事。一点快哉风。至于手里端的是大碗茶,或者是大碗酒,都不重要了。也许酒更好,临风一口干了,那个豪啊,爽啊。 当年水浒里面的青面兽杨志就是这么着了道,把十万生辰纲和锦绣前程一起弄丢了。

大碗茶只是解渴,在外面喝茶最常见的还是在茶馆喝茶。 全国各地都有各式各样的茶馆,长沙也不例外。 读小学的时候经常在湘江河边上锻炼身体,晨跑回来偶而也在太平街后面西牌楼的一家茶馆吃早餐。天色刚蒙蒙亮,只记得那是一间黑咕哝咚的大店铺, 里面的桌椅是那种老式的八仙方桌和长板凳。桌面照例是积攒着上百年的油腻,似乎永远擦不干净,早已看不原来是什么颜色了,只透出黑色油亮。 大部分的茶客都带著自己的杯子,一般是那种有盖的带把手的搪瓷缸。 盖揭开里面也是黑乎乎的茶垢不知还有什么东西。茶客就着那些苦得发涩的茶水,吃着新鲜出笼的糖菜包子和烧麦。 包子馅有两种,菜肉包子和糖包子,糖包子外面点了一个红点,里面包的是白糖, 糖里放了点梅菜,甜中带咸鲜,是小时候最喜欢吃的。长沙的烧麦和现在流行的广式烧麦也不同,是用酱油把糯米泡软,然后包成小酒盅一样后用大火蒸熟, 香糯油亮。茶客们一边就茶水吃包子,一边扯开喉咙大声地聊著。 整个茶馆黑不溜秋,乌烟瘴气,人声鼎沸。茶馆一如长沙里手般直率而杂乱,充分体现出湘人的性格。

小的时候还去过长沙的天心阁的城楼上一家茶馆。在那里买几分钱一包的瓜子,大人们在喝茶嗑瓜子,我们就在城楼破败的箭垛子里面钻来钻去, 觉得那里奥秘无穷。天心阁茶楼的茶怎么样我不知道,但是那里常常有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展览。 有时是开花的铁树,有时是蛇岛的蝮蛇, 有时还有民间地摊式艺人表演。 现在的天心阁,将破败的城楼整旧如新,将座二千多年古城的沧桑都一把抹去。 茶馆好像不再卖茶,与时俱进地改成卖矿泉水和可口可乐。

到了加拿大,更加谈不上什么茶馆。 我在多伦多等地看见台湾人开的茶店里居然搞出什么珍珠奶茶,在稀稀的糖水上浮动著一些奇怪的泡沫,对于我们这类抱残守拙的人来说,这哪里是茶啊。之后再也没有进过茶馆。

坐办公室,在家里,茶是少不了的。 茶的来源主要还是在唐人街买。所有的唐人街杂货店都有茶叶卖。 大部分是那种给餐馆里煮水用的老树叶。也有些小包的茶叶,虽然包装花样翻新,但绝大部分只不过是些骗洋人的陈年货色。茶叶不像历史,是不能收藏的, 味道是隔一年差一大截。国内据说是流行陈年的普洱茶,说是越陈越香。我看应该到北美的唐人杂货店来搜寻。那些货架上三五年陈旧的老普洱茶随便都能搜一大堆。 然而,我还是最喜欢喝绿茶,新摘的绿茶。每年就眼巴巴地盼著有人能从国内带些新茶来解馋。

前不久一位洋人同事又跑了趟中国,她算是位真正的中国通。她在中国去过的地方比我多得多,而且有天然的直觉去发现那些不为人知晓的珍宝般的土特产。这次她带回几包新茶给我, 并得意地认为她买的是又便宜又好的地道中国茶。打开袋子我才知道,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, 茶叶来自四川的天全县。 比不得如雷灌耳的西湖龙井,洞庭碧螺春,君山毛尖,天全似乎名不见经传。 然而天全就是自唐代以来的茶马古道的发源地啊。据称,茶马古道的历史可追溯到唐朝和吐蕃交流时期,茶叶大约也是在这一时期向西传入吐蕃。藏文史籍《汉藏史集》记载,在赞普赤都松赞(676~704年)时的吐蕃已出现茶和茶碗。作为时尚,一如当今的崇洋文化以吃麦当劳,喝可口可乐为荣,当时的茶对于吐蕃人者凡“高贵的大德尊者全都饮用”。 我看著这飘洋过海来的茶叶,想象著从千年前开始从天全出发的茶队,一直向西,再向西, 历史又在开玩笑了。

今天清晨照例被叽叽喳喳的鸟叫声唤醒。 窗外一片灰蒙蒙的,飘荡着细小的雪花。气温已经降到了零下30多度。 我拿出小瓷壶,打开茶包,撮了一把昨天才从国内带回来的新茶。将开水兑上, 看着茶叶慢慢地舒展开来,淡淡的清香, 带著几万里外遥远而陌生地方春天的绿意,摇曳而生。 这股春意驱散了冰寒的灰白,慢慢地把茶壶充盈,进而慢慢地充盈了整个房间,整座小楼。

世界浮游于芬芳碧绿之中。